《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一句「如夢如泡影」大抵對許多人來說都是熟悉的。某年初秋,人在台北的我被邀前往國家藝術院觀看香港著名實驗劇團進念的《如夢幻泡影》,黑暗劇場中有聲有影,裡面的空如非人無道令人刻骨銘心,本是精深的一段話在藝術和科技的加持下變得舉重若輕,戲結束了後,人在廣場中被風一吹,突然間有了覺悟。一切都會隨風隨年月消逝,作為藝術文化人,我們一直堅持執守對庫存(archive)的熱度在這一場空的思緒下又餘下什麼?想起著名錄像之父白南準(Nam June Paik)的裝置作品當年被南韓首爾美術館Art Center Nabi收藏,聞說收藏作品的過程極盡艱辛,因為它是媒體藝術。那到底媒體藝術是什麼?它是一種結合科學/科技的藝術形式,跳脫於傳統,它可以是畫非畫是雕塑非雕塑,它裡面可以充滿圖像文本,也可以只是一堆電腦密碼,甚至是一條生物方程式,它可以什麼都不是但也什麼都是,那不也很「佛」嗎?白南準的藝術裝置裡面通常都有「電視機」這個元素,那讓我們來了解一下電視機這玩意兒;先假設閣下是個八十後,小時候看見的應該是大大台的黑色機器,沒有搖控器,當然當年都有小的,但還是一樣的厚厚重重,後來演變成薄一點的機器,顏色圖像都比較清楚好看,也有了搖控器。後來呢?應該不單止是薄的還加了一個叫麗音(NICAM)的功能,可以轉換語言,後來也出現了畫中畫功能。出來工作後,也許要搬離家裡自住,才知道電視可以那麼貴,高清得甚至讓人能看清楚戲劇裡人物的皮膚狀況。現在人老大了,電視屏可以是彎的電視可以用於上網也可以插USB看電影,它可以不止是我們小時候認知的「電視機」。那為啥要給你說這些呢?是因為其實這就是一段(電視)媒體簡歷,雖則我們剛談的不過只是單一媒體科技──電視機而已,然而媒體科技世界包羅萬有,可想像其千門之勢。在剛剛提到的短短三十年其實人們就見證了電視機媒體的多種變化,當美術館要收藏白南準的裝置時,裡面的電視機也會隨日月淘汰,到最後美術館要對抗的是一個媒體的終結,隨之而然已逝世的白南準先生所創作的國寶級裝置就有可能跟著沒落消散,美術館能收的就不過是一件具有有效日期的藝術品,這樣說你該懂了吧。是故聽說Nabi當年不單收了裝置,也花費大量心機搜購當年的同型號電視機,以保作品的命,修復人員必須長期為這些機器保鮮以作不時的替換。這就是媒體藝術有趣又可恨的點,我們以「有限追無限」,以人類微小的力量記載當下也同時估計未來。
在整個媒體藝術史或後稱媒體考古(Media Archaeology)的脈絡中,不可忽視的時期就是激流派(Fluxus)的朝代;那是1960至1970時期,在繼承了1920年出現的達達主義的反藝術思維,激流派始源於美國紐約,一群無分門派的才子才女建構起暫時仍被形容為豐盛的年代。那年紐約的切爾西旅館 (Chelsea Hotel)根本就是一個人間伊甸,你可以想像裡面住著我們世界的搖滾教母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然後她窮得沒地方住以詩以歌以畫換租金嗎?每一間房都住著一個英名才人,裡面還有普普藝術之父安迪‧華荷(Andy Warhol)、民謠詩人巴布‧狄倫(Bob Dylan)等,那是一個多麼精采的年代。激流派其實就是這堆創作人,他們拒絕跟隨傳統,討厭畫線,他們相互交流合作,一人分飾多角,你是什麼不重要,你就是造新。所以詩人可以以歌會友、畫家可以去拍電影、更莫道把演出變成錄像藝術,又或者是在劇場中引入工程技術,什麼都是以「實驗」為先。同期出現了實驗組織E.A.T(Experiment in Art & Technology),把劇場完全反轉,造就了《9 Evenings》;在九個傍晚聯同多位藝術及工程先驅打破劇場空間界限,玩機動水桶、元祖式的演員表情投映,想到什麼試什麼,觀眾大排長龍成時代佳話,組織至今仍持續啟發著世界各地的媒體藝術及劇場工作者。如果可以選擇讓我回到過去,我一定會選擇這個黃金時代,跟這些人物對話日常通達合作,為(可能)成為其中一員而驕傲。
那既然談了電視機就不能不也談談電腦;又繼續假設你是個八十後,你一定經歷了由沒電腦到有電腦的時代,又或道是筆友到網友的年代。家用電腦應該是大概九十年代才開始普及的,因為有了網絡有了萬維網(www/ world wide web)技術,世界就再也不盡相同了。電腦世界中充滿故事性的技術,第一名絕對是人工智能,這話題於流行媒體探討多年,由科幻小說到電影,人們不難發現其重要性與無所不在。初期對人工智能的印象應該只停留在機器人身上,但其實它指涉的是人工的智慧,所以才叫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智慧需要載體,所以有了機器人,但智慧也可以只是一個「腦袋」,用於周圍,所以監控可以AI玩社交媒體可以AI打電動可以AI,更莫論銀行服務、生死註冊什麼其實到最後都可以是AI。電腦科學之父艾倫‧圖靈(Alan Turing)在他早於五十年代的論文中便有簡易說明:
這裡有兩個房間,一間坐在真人另一間放置一台電腦,提問者向每間房間發問同一條問題,提問者需根據他們各自的回答去辨認房間裡的是答題者是真人還是機器。我們可視之為一場模仿遊戲,答案中藏著答題者的思考模式,如果提問者即人類並無法分辨出房間裡的是人還是機器,那麼這部機器便具有智慧。
理解了人工智能的無限可能性後,大部份人都會感到害怕,因為這個世界上出現了一樣東西,它比萬物之靈聰明,「腦筋」清楚明快,甚至比人類的學習能力強,最厲害的因果是它居然是由人所發明的。人類的文明透過千古相傳,從哲學科學的持續學習當中修煉去提升自我,然而人工智能可怕的點是它們的學習速度比人快N倍,不單止快而且深,能夠在短時間大量呑噬海量資料繼而分析推論,是故近年由「大數據」、「智能數據」等詞彙普及流行,其實不是由人去理解分析,而是從電腦而來。
單憑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與深度學習(Deep Learning)的高速發展我們就可以預計人機大戰的未來。就藝術與社會範疇來看,人工智能可以分析藝術品,以2016年意大利傳播中心Fabrica與英國泰德美術館合作的作品《辯認》(Recognition)為例,它可以透過進入美術館的藏品庫存分析每件作品的細節,包括構圖、符號以及顏色比例等,便足以在網路的海量新聞圖像庫中找到相類似的場景,而時間之短是人類無法想像的。再者在比對場景後,你會發現在人類發展史中許多畫作是回應社會事件,而在今時今日的新聞圖片中更能引証「History will repeat itself」作品原型早已在國際巡過一遍了,如果你看到作品會問一句:「什麼是當代美學?」,你算有點慧根了。那趕快學習跟人工智能和平共存,互相磨合創造新的可能性,要不然我們很容易跟著未來學家的劇本走,來到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世界;加拿大未來硏究學家 雷‧庫茲威爾(Ray Kurzweil)就提出過加速回報定律(Law of Accelerating Returns),他認為根據科技發展的速度與推論數據,推測人工智能發展翻倍發展,這速度無可預期,而且大概在2050年左右人工智能就能超脫人類,引發許多未知之數,其中之一就是AI取代人。接一接手,2019年由加拿大神經科學家范雪萊(Shelly Fan)撰寫新鮮出版的《AI可不可以當總統或法官?機器人要不要繳稅?思辨人類與人工智慧如何共生》(Will AI Replace Us?)一書就正正是提出這一系列的可能性。如能共生共存,也許是另一番美景,但記住無論是在現實世界中或藝術創作的世界中,電腦與機器人的確可讓人類如虎添翼,突破舊有框框,然而我不是說過我們是該怕的嗎?那是因為別想著可以合作就大安旨意,當人工智能有自己的思考模式,人家如果比你強的話,那人家就是皇,曾經的美學可以全然推翻,以後你看到的01就是美,10就是醜,而且不準你問為什麼。
之所以談了這麼久之才回到《連點》這個主題,是為了令閣下有心理準備,媒體藝術談的是科技科學,藝術是創意的部份,無論是形式或是過程,是故我們需要探究,回塑媒體藝術的發展,由科技媒體的發展平行地觀看本地創作過程,香港走這路近五十年了,Microwave則走到第廿五年;作為亞洲的媒體藝術先鋒藝術節,在2021年回應疫症之下在線上策動Connecting the dots 《連點》計劃,嘗試透過走訪多個媒體藝術人的訪問去重繪屬於香港的版圖。我們的80年代有進念二十面體、火鳥電影會及後的90年代的錄映太奇(Videotage)、香港藝術中心的ifva、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Microwave International New Media Arts Festiva),及2000年後文字機器創作集(Writing Machine Collective)等;我們有香港城市大學的創意媒體學院 (SCM)、香港浸會大學的視覺藝術院(AVA)、香港知專設計學院的傳意設計及數碼媒體學系(CDM),我們還有許多涉獵到科技與媒體的民間組織與藝術工作者工作室,這些通通在訪問的錄像紀錄及文本上均會提及。這五十年由獨立電影到錄像媒體、實驗劇場至沉浸式媒體演出、由DIY到創客/駭客文化(Maker & Hacker culture),以及由電腦編程到人工智能上的多項開發開源創作,一切都是由這些人、組織與場口(occasions)連結而成。藝術形式之多元在這趟回顧上必定令大眾大開眼界,原來香港的媒體藝術創作人在多年來一點點累積,在不同媒介的硏究加持下創造出極多元的藝術項目,當中牽涉的科技範疇包括早年的錄像及實驗電影、CD-Rom藝術到近年互動藝術、聲音藝術、遊戲藝術等,踏上人工智能、大數據、虛擬實景(VR)/ 擴張實景(AR)/ 混合實景(MR)等科技之途觸及世界命題的作品和演出,這些全來個整合。 《連點》是個起點,勾畫的是一個原型版圖,它未能完完全全覆蓋,但它說明了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就是不要懷疑自己所付出過的一切。Apple 蘋果聯合創始人Steve Jobs 在2005年史丹福大學的畢業禮演講,他分享了一則命名為「connecting the dots」的小故事,其中一段名言影響了無數人:
「你無法預先把現在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串聯起來,只有在未來回顧今日時,你才會明白這些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的。所以你現在必須相信,眼前現在發生的點點滴滴,將來多少都會連結在一起。你得去相信,相信直覺也好、命運也好、生命也好、或甚至是輪迴。」
–賈伯斯
「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 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 You have to trust in something your gut, destiny, life, karma, whatever. 」
–by Steve Jobs
這就是這個項目的目的,像我們小時候在畫本玩的小遊戲,跟著數字連上每一點,最後變成一條魚一只貓一幅圖像,開始時也許我們都不知道在畫什麼,但最後當畫完成了也就看見了。走訪過先鋒藝術家、媒體藝術學者與推手以至不同年代的科技藝術創作人,從口述過程剪緝成錄像及文訪,讓觀者讀者在內容海內遊覽,閣下會發現藝術與科技在本地的成長已久,由此點到彼點,走著走著五十年,學到許多也同時看見許多未來的點,這些點到最後也會跟以前一樣繪成不同的風景。項目的第一部分呈現的走訪紀錄到第二部份的線上展,不是為了不能在實體展場展出而做的,它們每一件都是存在於數位空間的藍本,它們都有獨一無二觀看藝術結合科技的模樣。
這線上平台佈滿無數的點(滴),與人期行,一同獅子山下。